去沈荡老弄,寻江南气象

文

周伟达

《沈荡老弄》系列图片均由沈荡镇党政办提供

作家余华曾在《最初的岁月》一文中写道，我的父母上班去后，就把我和哥哥锁在屋中，我们就经常扑在窗口，看着外面的景色。

我们住在胡同底，其实就是乡间了，我们长时间地看着田里耕作的农民，他们的孩子提着割草篮子在田埂上晃来晃去。余华所提到的胡同便是海盐县城的杨家弄。弄，在北方多称胡同，南方则称弄堂，本质上都是小巷子、巷弄的意思。

悠长的巷弄，两侧白墙黛瓦而立，烟雨朦胧或晴朗天气交替，不变的是江南小镇的生活日常。海盐县城武原镇自古流传着“七十二条半弄”的说法，可见巷弄交错，居者众多，一地繁华。

在海盐，同样有着“大镇”之名的是沈荡镇，究竟怎么才能算江南大镇，标准固然有很多，其中一条也许是弄多，这一条条长弄的背后或是一个行业人群的聚集，或是一个庞大家族的聚集。沈荡镇上有数十条巷弄，在漫长岁月中依然斑驳存在，即便一部分已经消逝了，尚难掩其昔日的繁荣。

若你步入沈荡九老文化馆，驻足在老弄篇章的介绍前，可以鲜明地看到这样的叙述：沈荡镇弄堂有很多，自东往西有粮站弄、油车弄、姚家弄、蒋家弄、金家弄、景福弄、包家弄、楝树弄、豆腐弄、地藏庵弄、沈家弄、钱家弄、阳春弄、杨栈弄、永安弄、送子庵弄、木大弄、大庙场、西弄、酱园弄、斛场弄、梅史堰弄、望辉弄，港南有东弄、许家弄、南弄、周家弄、吴家弄、冯夷弄等29条。

而根据年版《沈荡镇志》记载“（沈荡镇）有主要道路10条，街巷小弄34条，全长米”，想象如将这万米街巷小弄串联起来，那是何等的江南人家之气象。

我是在傍晚来到沈荡老街的，在逐渐黯淡的夜色中，走访了一条又一条沈荡老弄。

东市街的一段路被封起来了，从东向西，我渐次走过油车弄、包家弄、豆腐弄、沈家弄、杨栈弄、送子庵弄、木大弄、西弄、斛场弄，行走最终收尾在暂已封闭的望辉弄。一些巷弄只留存一排建筑，另一排部分已拆除，部分已变成了停车场、公共厕所等设施。巷弄里，老宅是有的，但是不多，上了年岁的老宅里面住着老人，临近傍晚的灯光或是还没开启，或是幽暗昏黄，很有一种平静的生活气息。

还有一些不是很老的房子，多是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公用房，大门锁着，透过并不严密的缝隙望进去，场上也是草木生长，透露中一股许久的寂静。越往西走，巷弄是越安静的，有点近乎西沉的夕阳，入夜就要睡上一觉似的。

面对幽深的巷弄，我走走停停，对那些个性鲜明的弄名感到兴趣，便多走一段，拍下照片，或是找路人聊聊天。油车弄是我首先踏入的巷弄，它长大约米，宽2.5米，除了弄南侧的老式木结构房屋外，弄里其他房屋几乎尽是更为现代的建筑了，家犬在弄中散布，电瓶车陆续驶过，小孩放学了在弄里玩耍，油车弄还是热闹的。

而关于“油车弄”三个字，我自然想到了海盐秦山街道第一大村“许油车村”，村名就因清代村内有许姓榨菜籽油坊而得名，这油车弄的意思概与之差不太远。果然，翻阅《沈荡镇志》可得，油车弄名字“因历史上弄口有油车（油坊），故名”。

包家弄和沈荡镇上很多弄名一样，一眼可见是包姓人家的聚居点。弄口有一家小卖部，门口写着“包家商店供应烟酒”，店主包师傅今年71岁，他说，如今的包家弄只有他们一家了，其余包姓人家都已经搬走了。解放以前，他的父亲在弄口开设有包家羊行，当初包家弄还是通往沈荡镇北郊的要道之一，因此生意可谓兴隆。

我不是第一次来沈荡老街，因此早已知道包师傅的小卖部，在小卖部门口站上十分钟的人，会了解包师傅实际上根本无意于做点小生意，我感觉他对生活已然通透，生活在老街弄口，沉浸的是一种慢生活的味道，某种意义上他更像是一名隐士，中隐隐于市的隐士。

一路向西，就望中市街、西市街走去了。送子庵弄是沈荡老街西市街和中市街的分界，它的宽度几乎是包家弄的两倍了，送子庵弄长米，宽3.5米，因为够宽敞，弄里以前还医院、海盐县电机厂。如油车弄曾经有油坊，包家弄有羊行，送子庵弄有送子庵，《沈荡镇志》记载“送子庵弄，百余年前弄就已经形成了，以弄内原有的送子庵得名”。

送子庵弄的墙壁上至今仍流传着这样的故事，庵内曾有送子观音菩萨，除了每年农历二月十九观音圣诞，六月十九观音成道，九月十九观音出家，这三个日子香客前来烧香外，还有婚后的年轻妇女相信观音送子的传说，便前来庵内求子。

此外，庵内还有一尊财神菩萨，按照传统习俗，每年春节大年初五凌晨，大家还会把财神菩萨抬出来，从东街粮站弄口出发，沿途向西一路上敲锣打鼓为每户商家送一炷香，意为送进财神元宝，商家老板会取一炷香然后插入自家店铺里，祈求财源广进。从这样的传说故事中，我们可以看出历史上的送子庵弄在沈荡老街可谓人气十足。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我又走过宽广的西弄，见汽车驶过，回头又经聚君楼饭店向西，到逼仄的斛场弄时，看着狭长幽深的境界忍不住向里多走了几步，曲折过后发现斛场弄已成了断头弄，或者说叫半弄，弄短而不通了。出弄时，两只狗迎面而吠，只好放慢脚步，过了锦绣桥，以为能看到望辉弄，后来发现建了围墙，也进不去了，便折返。

不远处冯夷桥上行人走过，桥东有钓鱼者在垂钓。收回眼神，却看到了坐在路边椅子上的王师傅。王师傅今年75岁了，家就住在沈荡老街。我问，王师傅，您家离哪条弄最近啊？王师傅便说他家离西弄近，西弄可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，当年他三四岁的时候，看着解放军的大队伍经过沈荡西弄朝北去了，后来解放了嘉兴，解放了上海。

如今，孩子生活在海盐县城，老伴大多时间在县城带孙辈，王师傅却喜欢呆在沈荡老街，生活在老弄里。王师傅皮肤黝黑，虽然上了岁数，但是看得出皮肤依然紧致。我说，王师傅你身体好啊，看着结实。王师傅笑了，那是，年轻的时候，我还当过运动员。

告别了王师傅，我又沿着沈荡老街从西市街走到中市街，再回到东市街。这一条条的沈荡老弄，哪一条不是饱经风霜，岁月从它们身上流经的又何止一个百年，但是它们还能像王师傅一样结实吗？

城也好，镇也罢，发展的脚步不可阻挡，没有一种容颜经过时间依然可以不老，巷弄概莫能外。很多巷弄更因为城市发展的需要，有的拆除，有的改建，在这过程也会有许多新的巷弄产生，巷弄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命运。

海盐有“七十二条半弄”的说法，那交错的巷弄肌理实实在在地诠释着海盐是一座千年古县，巷弄让这千年古县的“古”字落了地。而沈荡是“大镇”，“大”的又何止是规模，还应该有裹挟历史人文底蕴的浩荡，二三十条老弄便是承载与见证。

期待沈荡镇抓住古建保护、巷弄研究、文旅开发的东风，让老弄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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