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丨老家河南
2022/9/12 来源:不详治疗白癜风哪个医院最专业 http://pf.39.net/bdfyy/bdfrczy/140918/4476482.html
散文
老家河南
文/余长城
1
似乎有多种开头的可能性。最引人入胜的开头,似乎应该从一个故事开始,但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。九十年代初,一个台湾人回故乡探亲,他的儿女——留在老家河南新县的——带着他的孙子辈甚至曾孙辈,一行二十多人赶往武汉天河机场迎接;年抑或年,一个被胡宗南部队抓壮丁去保卫信阳城的老兵,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河南信阳老家,他的妻子已经被他的哥哥给卖掉了,留下一个小名叫“根儿”的儿子;年冬天,一个国民党军营长化妆成乞丐从山西逃回河南信阳,他手下的兵——几乎全营人都战死沙场了,他的妻子带着一岁的儿子跟随着他的岳父——一位旅长,从此再未见面。
若干年后,这位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部队营长的弟弟的女儿——我的妻子——对我说:他大伯的儿子一定是随母亲去了台湾,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他的老家河南。“根儿”就住在我家对门,他的父亲被村民称为“土八路”——可能是被解放军俘虏过来的,直到八十年代才得到民政局承认,有了每月十几元的津贴。
许多人生故事都有一个隐秘的结局,不为人知——只有被时间遗忘的人自己知道。与“土八路”一同被抓壮丁走的,还有我爷爷的两位叔叔,一直没有回乡;爷爷常说,如果他们仍然活着,也一定去了台湾。但这种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,直到爷爷去世,再没有人念叨那两位或许在很久以前——抗日战争或解放战争中——就已经成为孤魂野鬼的亲人了;只是在每年元宵夜给祖坟送灯的时候,父亲于路边送两盏孤灯——以照亮他们的魂魄归乡的路。
九十年代全国兴起新修宗谱的热潮——直至如今。据当时统计:自年以后全国共有新修余氏宗谱49部,其中39部在台湾,大陆仅9部,香港1部,而民国及以前所遗余氏宗谱仅余61部。
为什么台湾人这么热衷于修撰宗谱?这是因为流亡到台湾的大陆人,时刻不敢忘记家乡!那些年流亡到台湾的上百万人,他们是最后一批客家人,到年可以回乡探亲时,大多数人已经在台湾娶妻生子。这其中,就有许多人老家是河南的;据说,台湾最流行的戏曲是豫剧。在我认识的台湾人中,有一位他的父亲也是解放前随国民党军队撤退到台湾的,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“中岳”。
在那个战争的年代,年黄河在郑州花园口决堤,年河南省大饥荒,许多河南人逃亡、逃荒到全国东南西北,以至使河南人背上了“中国吉普赛人”这一不名誉的称号。
早在自魏晋南北朝开始,许多河南人就走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道路,从此诞生了“客家人”这一群体,也产生了“客家话”这一语系。学界认为,客家话就是河洛话、中原官话。而且,闽南话也是源自河南,因为被闽南人建庙供奉的“开漳圣王”陈元光及其祖母“云宵娘娘”魏敬是河南光州固始县人,五代十国之闽国“闽王”王审知也是河南光州固始县人。
在当今大数据时代,有两样由国家统计局统计的数字是全国人最关心的:一是百家姓的人口数量及其分布;二是各省常住人口总数及流出人口数量。有学者或好事者进一步统计:当今百家姓前大姓中,有73姓源出河南;前10大姓中,有9姓源出河南。而据年全国人口普查统计:河南省净流出人口数达.72万(流出.09万减去流入.37万),位列全国各省之首。
2
我于年毕业分配至河南省驻马店市车辆厂,于年11月南下广东省打工。在驻马店车辆厂尚未被中国集装箱集团兼并前,包括我在内共有39位同事被工厂除名,档案退到市人事局,成为待业青年。这一批南下打工的人中,包括两位总工程师、工程科科长、财务科科长等,后来还有一位负责全厂生产的副厂长。而今,许多人已在南方安家,把户口迁到了广东。深圳、东莞都是移民城市,至少在年以前,在东莞就有了“新莞人”这个称谓。
但是与旧社会不同,新时代的移民是不会再有客家之感的。即使从年全国解放算起,就有许多人赴外省参加工作,以至永远留在了当地,这些人也都没有客家之感——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全部成为了这片神州大地的主人,从此再无客家。
但是在外省相遇外省人,仍然会问——你老家哪里的?每个长年在外的人都会有乡愁,都会思念故乡,这个故乡就是我们的出生之地、童年及少年生长之地。
在流离的生活中,有些人会有第二故乡甚至第三故乡,但是在十八周岁成年之后,故乡就确定了,永远不会再变更。如果一个人将十八岁以后的学习或工作之地称为故乡,这个人一定是痛苦或矛盾的,因为他真正的故乡并未在他的人生中打上深刻的烙印。为什么我们这么痛恨拐卖儿童,因为被拐卖的儿童不仅失去了亲生父母,而且失去了故乡。
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,不仅是父母养育了我们,也是土地养育了我们,所以我们在海外自称中华儿女、龙的传人,在祖国把黄河称为黄河母亲。然而,中国是偌大的一个中国,走南闯北,当有人问你是哪里人时,如果仅说自己是哪个市哪个县人,别人多不能知道,所以最明白的说法就是先说自己是哪个省人。
老家河南——是河南人在外的统一说法,充满了自豪感与骄傲之情。河南——中原,中华文明的发源地,且一直都在中国版图的中心地带。在地理上,河南省分属海河流域、黄河流域、长江流域、淮河流域,黄淮海平原纵贯全省,北有太行山,南有大别山,西有秦岭之邙山、伏牛山、桐柏山。
3
作为河南人,无论从地理上还是历史上,我对河南的理解都算不上全面、透彻,因为我是生长在豫南之南的一个名为新县的小县。十八岁以前,我几乎没离开过河南省这个边陲小县;之后在驻马店市学习及工作五年,但那时尚未对历史有所爱好。三十六岁以后,回到故乡,定居信阳,始对信阳乃至河南历史产生兴趣。因此,笔下的老家河南,虽是我一知半解的河南,但也总觉得不吐不快。
在河南省十八个地市中,我至今没去过济源市,而且许多地市仅是路过或只去过一次。作为地市仅去过一次的,有三门峡、洛阳、焦作、新乡、安阳、濮阳、商丘,没去过而仅路过的有漯河、许昌、周口、平顶山、鹤壁,去过多次的有郑州、南阳、开封,最了解的还是生活过的信阳、驻马店。
信阳、南阳、驻马店合称豫南,但其实只有信阳是真正的豫南,南阳则可称豫西南,驻马店可称豫中南。与信阳属淮河流域有所不同的是,南阳大部分属长江流域;驻马店虽属淮河流域,但全境都是平原,而信阳多是山地。
信阳融入中原文化圈,自夏朝就开始了。《竹书纪年》记载,后羿摄政时期,帝相二年,曾征黄夷——信阳境内的古黄国。甲骨文中,“黄”“黄尹(即黄夷)”出现十几次,说明商王朝与黄国交往密切。商王武丁曾在信阳境内置息国,今有商墓出土文物成为证明。西周至春秋时期,信阳境内有三个姬姓封国,分别是息国、蒋国、赖国,今均有故城遗址发现,说明西周时信阳已完全融入中原文化圈。但随着楚国占邻信阳全境,楚国在此统治了四百多年,故信阳文化又自称“豫风楚韵”。
秦汉时,信阳主体属九江郡。南北朝时期,信阳地区在多数时间内属南朝领土;宋金对峙时,信阳属南宋。因此,信阳文化自春秋、秦汉以后受南方影响严重,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中原影响。在信阳,一直存在着“信南”“信北”两种并不明确的地域及风俗文化区分。如:信南人吃米,信北人半米半面;信南人为长方形坟墓、死后择吉日入土、中元节七月半烧钱纸,信北人为圆形坟墓、死后第三日入土、下元节十月初一烧钱纸。因为历史上行政隶属及淮河航运的影响,信阳的民居为徽派建筑风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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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阳是河南省的一个另类,在信阳人眼中,几乎所有信阳以外的河南人都可称为侉子。初到驻马店,便感觉与信阳完全不同。
首先,驻马店人几乎是全部吃面的,只有与信阳相邻的确山县种有小面积的水稻。年,驻马店发生水灾,信阳支援驻马店的行动之一,就是将信阳储存的麦子、面粉,几乎全部做成面食送给驻马店。
驻马店市别称驿城,其名始见于明代,在明清时是一座驿站——早期称驻马店,清末由驿站发展成为小镇。京汉铁路穿过驻马店并在该处设站后,驻马店小镇开始繁荣。西周至春秋时期,驻马店境内有两个较大的方国,一为蔡国,一为江国。蔡国留下两个地名,上蔡县和新蔡县;江国后来成为真阳县,今称正阳县。
驻马店历史上最有名的地名是汝南郡、蔡州、汝宁府。汝南郡为汉高祖四年所置,郡治上蔡县,东晋时郡治迁汝阳县(今汝南县)。唐废郡设州,改汝南郡为豫州,又因避讳唐代宗李豫之名改名蔡州。元代,改蔡州为汝宁府,辖区延及信阳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驻马店镇改为驻马店市,属信阳专区。年,由信阳专区析置驻马店专区,专员行署驻驻马店市。
信南人是普遍不喜欢吃面食的,虽然也种有小麦,但主要用来包饺子、包菜镆、做挂面和擀面条,很少用来蒸馒头。信南人煮挂面或面条,里面必然放许多青菜叶。小时,全家十口人,只有奶奶一个人喜欢吃面,我吃面条甚至要伴有咸菜、酱菜才吃得下。初到驻马店上学的第一个月,我的体重便降了八斤,后来才慢慢习惯面食——虽然并不喜爱。
其次,驻马店人喜欢说“中”“中不中”,而信阳人是说“行”“行不行”的。
第三,驻马店人喝酒比信南人豪爽。其时,酒馆里几乎没有小杯,基本都是用碟子喝酒,一碟约有一两稍多。
第四,驻马店有冬至节,该节要包饺子——其寓意是防止冻掉耳朵。在信南,我从小到大没听说过冬至节。
第五,驻马店称呼陌生人成年男子为“老师儿”,而信阳称为“师傅”。
第六,驻马店将递给客人的白开水称为“请喝茶”,大概是因为那时普通家庭买不起或买不到茶叶之故。
第七,驻马店所有乡村的路旁树都是白杨树,道路纵横排列得像八封图一样,让人难辨东南西北。
第八,驻马店人冬天喜欢穿一种高跟草鞋,很保暖,也很笨拙。木底很高,约有一寸多厚;我已不记得那鞋面是用麦草还是麻线什么的编织得了。一个小姑娘穿着一双硕大的木屐草鞋,在雪地上踽踽而行,那场景至今仍很鲜活、诗意。
最诗意的自然是看风吹麦浪,去看桃园。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一片桃园,也有连绵的麦地。正阳县有个农场,有联合收割机;割麦的季节,许多白蝴蝶在田间沟渠翩翩起舞。一堆一堆的麦垛,与信南的稻草堆一样,连稻草人也异曲同工。
我曾去上蔡县城郊处的麦田中,看秦相李斯的坟墓。墓很小很荒凉,只比普通的墓土堆稍大,上面长满了荒芜的青草,一块墓碑写的什么,在太阳落下去后模糊不清。那一刻的感觉是:这就像王昭君的青冢了;只不过彼青冢在草原,此青冢在平原。“独留青冢向黄昏”——那一刻正是黄昏。
驻马店西平县有一条小溪名叫棠河,春秋时是铸剑之地,盛产棠溪宝剑。九十年代西平县有铸钢厂,后来生产仿古棠溪宝剑;又有一白酒厂,生产棠河酒。第一次喝棠河酒,竟不知不觉就喝醉了。传说黄帝正妃嫘祖正是西平县人,这种说法在几种有关嫘祖故里的说法中最为靠谱——从地理位置上来说,西平距离新郑最近。
汝南县,传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乡。有一位不曾见面的驻马店作家曾送给我一本书,书名就叫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我虽不参与这些没有结果、没有对错的历史争论,但驻马店平原上成群的白蝴蝶,确实给我留下了永远的印象。
5
南阳盆地,像小一号的四川盆地,周围皆山,西、南水流入长江,东、北水注入淮河,而桐柏山正是淮河的源头。自有了洛阳城,南阳的战略重要性就不言而喻,史籍上常将宛、洛并称。南阳向南有随枣走廊,向东有方城夏道,西、北有方城山——楚长城。
西周封建的汉阳诸姬,均不是日益强大的楚国对手,因此周宣王将王舅申侯举国南迁,由西申改为南申,以御楚,但事实上仍有一部分姜氏之戎未随申侯南迁。周宣王为申国所建的都城谢邑本在今唐河县苍台乡,但申国后来又营建另一大城宛邑,且将领土东扩至今信阳境内,在信阳北营建太子城——供废太子宜臼所居。楚文王假邓灭申一百多年后,楚平王复置的申国在信阳境内,故史界称之为东申。
无论在地理上还是历史上,南阳与信阳、驻马店都关系密切,信阳东北、驻马店西南一度属南阳郡管辖,今驻马店市泌阳县也是年才由南阳析出。南阳市桐柏县就像一条尾巴,夹在驻马店、信阳和湖北省随州之间;三国名将魏延,《三国志》称其“义阳人”,一说是桐柏县人,一说是信阳市城南三里店人。
有些历史名人之争真的很无味。虽然,汉末荆襄九郡中既有南阳郡也有襄阳郡,《三国志·诸葛亮传》中明确写道“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”,但湖北襄阳人偏要说诸葛亮躬耕于襄阳,并认为襄阳从未设郡且隶属南阳郡之说。
湖北的战略要地在襄阳,南宋岳飞、孟珙都曾驻军襄阳,只因襄阳抵近南阳;岳飞曾在南阳祭典诸葛亮,以明恢复中原之意。南阳向东、向南可通过淮河、汉水到达徐州、夏口(汉口、武昌),这在《三国演义》中可以见到;向北可达洛水、济水、河水,这在《左传》城濮之战、邲之战及问鼎中原典故中可以见到。申县是楚国最大一县,出现过申公寿余、申公巫臣这些历史名人,申息之师也是楚国精锐之师。
第一次去南阳是在年,去方城县小史店乡一个同事好友家中,住有一个多星期。晚上,朋友的儿时玩伴皆提酒来,无菜,干喝,聊天,吹牛。平常主食都是馒头加面子汤,也有因我这个南方人到来偶尔煮的米粥——本地是不产米的。
后来当采购员出差去过几次南阳——大概是因为南阳邻近湖北十堰中国二汽及洛阳一拖的原因,南阳的汽车配件市场比较齐全——给我的感觉是南阳人更能喝酒。南阳啤酒有好几个牌子,而驻马店、信阳都只有一个牌子。南阳盆地也出产好的烟叶;小时信阳农村常见的三种河南烟品牌黄金叶、芒果、白河桥,白河桥即产于南阳。南阳市喝酒,通常是凉菜一上来就开喝,这与在方城县农村所见不吃菜喝酒进步不少。
在南阳只去过卧龙岗,看诸葛亮草庐故居。我想成都杜甫草堂也必和南阳诸葛庐一样,都是今人以今人的意志修造的——何陋之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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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州是我去的最多的河南城市,然而郑州是省会,汇集了全省各个地方来的人,很难分得清谁是土生土长的郑州人。在九十年代初,郑州才万人,现在却已经万了。在郑州茁壮成长的过程中,我姐姐一家也成为了他的一个细胞。
九十年代初的郑州,最高的楼房不过二十二层,那时金水大道边的燕庄刚刚开发,黄河饭店也并不宏伟。从东风路到黄河饭店到二七塔,我都是骑自行车来回的;从河南财经学院到邙山,也是骑自行车来回的。
那时郑州最有名的商场,是火车站旁的亚细亚商场和商城百货大楼——其时还不知道郑州别名商城,最气派的建筑是二七纪念塔,以及正在建的中原国际博览中心。除了邙山黄河风景区和郑州动物园,那时还不知道有哪里可去玩,只好去了一趟少林寺。去少林寺一日游,记忆最深刻的却是途中景点观星台。
中年后再去郑州,所去的地方是CBD“大玉米”、花园口决堤旧址、河南省博物院、商城遗址、李商隐故居。年轻时没吃过黄河鲤鱼,四个人打的特意去黄河边一座楼船酒店吃养在池子里的黄河鲤鱼——据说刚捕上来不久,无论如何不觉得特别好吃,更不觉得难吃。只是比起年在湖北大学吃过的武昌鱼来,相差太远。或许,若今日再去品尝武昌鱼,也会是同样的感受吧。
郑州一直在长高、变胖,而终于定型了,姐姐却变老了,那位说“黄河的风沙把我的脸都吹黄了”的少女,穿着仍是少女时代的连衣裙子,重逢却不再是少年。我们也把目光投向了久远,虽然把道路移向了高铁,但仍然回忆曾经四小时的漫长旅程,那些在火车站历史的旧时光中喝过的三元一碗的胡辣汤、三元一扎的啤酒。我们去找仍有名气的两家祖传烩面,吃出来的却不再是曾经的滋味了。或许,我们过度油腻的肠子使我们产生了后悔之情。
人民公园、紫荆山公园变得越来越渺小了,许多人聚集在天桥底下及马路两旁,消磨着漫长到子时的黄昏。广式早点被当成晚上的餐饮,“狮子头”与饸饹面同吃,羊肉串说不清是内蒙的还是新疆的,这真是一个混合了各地风味的一座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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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我最喜欢的还是洛阳与开封,这种有历史感的城市。虽然安阳也很古老,但安阳与殷墟已经断层——直到百年前殷墟被重新发现,曾经的朝歌在西周就已经不存在了。
与长安演变成西安不同,无论洛阳重建过多少次,洛阳这座城市都是在它原来的那块地方,基础不变,这正如寺庙的重建一样。比如我们参观少林寺,虽然确知它始建于北魏时期,但殿宇却是近代重建的,只不过那些碑刻、塔林,仍然佐证着它的古老。洛阳也一样,去洛阳,你不能不去看龙门石窟、白马寺。
散文大家、原信阳文联主席兼作协主席陈峻峰在他的自我简介中,第一句必然是“出生于洛阳白马寺”。出生于白马寺,这是一件多么幸运且令人自豪的事。洛阳有什么呢?牡丹、龙门石窟、白马寺。你一定要说,这些都比不上“十三朝古都”。是的,十三朝古都,这是看不见的文化遗产,已融入中原人乃至全华夏民族的文化血脉中,代代相传。物质虽历次毁于战火,但文化血脉仍在,永远不灭。
去洛阳,你见不到这些十三朝古都,有关古都的一切,只能去历史书中查询,去诗词歌赋中阅读,去音乐舞蹈中体会,去出土文物或地面文物中感受。地上的文物,绘画、雕刻、书写集中在龙门石窟,地下的文物,集中在北邙山。北邙山被盗掘得差不多了,龙门石窟也深受破坏,然而一直在不断修复中。
仅有的一次去洛阳,去干什么呢?竟忘记了。记忆选择性忘记了它应该忘记的东西,而记住了应该记住的最重要的部分——虽然并不是应该记住的一切。后来,我们拼命地将这种记忆扩大并试图使之更加清晰,然而终是徒劳。
在关林住了一宿,我对关羽这位被《三国演义》刻意浮夸的人没有太多崇敬,心中期待的却是利用一天的空闲去龙门石窟,连白马寺都没计划在内——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对寺庙敬而远之。
笼统的印象,是记住了秋天浅浅的伊水和对岸一座被凿空的山,以及许多山洞中的许多佛像——那些山洞凿得就像农村的红薯窖一样。我个人认为,中国的佛像,当首推乐山大佛,其次便是卢那舍大佛。现在工业造就了许多黄铜镏金或汉白玉佛像,但远远不能与古代石刻佛像相比。现代工业也能造就许多精美绝伦的瓷器,但完全不能与古代土法烧制的瓷器相比。
伊河滩上有人骑马,如同黄河滩上有人骑马一样,真不知那些来游玩的人,是抱着怎样一种玩的心态。当旅游变成了游玩,就失去了严肃认真的意义,失去了应有的学习与思考,最后必然什么文化也不能记住。有许多场所是不适合游玩的,例如博物馆、纪念馆,龙门石窟难道不是一个历史博物馆吗?
在洛阳吃过的食物,记住了白吉馍和羊肉泡馍。白吉馍就是肉夹馍,羊肉泡馍我不知是西安风味的还是洛阳特色的,从高度相似这一点上来说,洛阳真的与西安很近,有如兄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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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吃真的是别有用心。记得有一次出差禹州和汝州,记不得黄昏时赶到哪一个小镇,夜晚只好留宿在镇上。到街上去寻晚饭,只记住为数不多的几家餐馆,没有炒菜出售,每家餐馆门前支一大铁锅,里面炖着羊骨头;那么大的铁锅,一整只羊都可以炖上。我想,原来北方人是这么喜欢喝羊肉汤的;仿佛时间穿越到了古代,到了胡人居住的地区,而只有我一个人才是汉人。
而到了开封,是一定要吃小笼包子的,早就听说过开封小笼包是全省最好的。然而却失望了——不如天津的灌汤包好吃,或许吃的并不是正宗,或许时间、地点、心情不对。这正如在北京全聚德吃烤鸭,和在信阳吃的是同一个味,甚至还比不上信阳;在天津吃锅贴,与在武汉大学吃蒸饺没太大差别;天津的大麻花,反没有老家乡下的小麻花好吃;开封的水煎包,甚至比不上驻马店火车站的水煎包。
因为业务上的关系,多次出差到开封汽车板簧厂。开封有个地名让我记忆深刻,那就是豆芽街,弯弯曲曲且细且长,真正佩服起豆芽街这个名字的人。开封的街道似乎比洛阳的还窄还弯曲,我就想不通这样一座平原城市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难道是因为屡次改建造成的?开封的房子看起来也比其他城市的房子矮小,有些房子还在马路之下,仿佛真的是城摞城一般。
摞这个词在我的家乡也常用,意为叠,通常说“一摞”“把东西摞起来、摞好”,如“一大摞子书”“把稻草摞起来”等等。
带货车去开封有许多条道路可供选择,完全由司机自主决定:南北有时走国道、有时走国道,东西有时走许昌-周口、有时走漯河-周口、有时甚至绕到安徽阜阳临泉县。有一次夏天经过兰考县时,路边有许多卖西瓜的,是那种无籽的西瓜,一元钱一个随便挑。那时,最便宜的香烟或啤酒也得一块多钱,因此我们挑了许多西瓜,都在十斤左右。因为不同的司机不固定地走不同的道路——随心所欲,所以沿途经过了许多有历史意义的地名古县,例如杞县、太康县、淮阳县、鄢陵县,还有一些比较奇怪易记的名字,如扶沟县。
国道经过许昌城区时,会看见有一座塔,名叫文峰塔,这在沿途风光中是不多见的。这是我认识的第一座古塔,但是与开封铁塔比较起来,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、马布里见了姚明。在开封自然要去铁塔公园、龙亭公园和大相国寺。铁塔公园在河南大学隔壁,我们是从河南大学翻院墙过去的。铁塔公园及龙亭公园都有一个大水池子,如今扩大并取名铁塔湖与龙亭湖了。我认为艺术最高的成就是铁塔及龙亭公园中龙的雕刻,因此选择在这两个地方照了相片;其实那时哪里懂得什么艺术,只不过仍然在不知不觉中被震撼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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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些只去过一次的城市,第一印象终会变成永恒的印象——永恒的清晰或永恒的模糊,清晰的是它的亮点,模糊的是没有亮点。在商丘,记住的是逃火车票下车后钻过铁道与城市之间的狗洞,和驻马店一样一条宽阔笔直的中心大道,十元一晚的干净住宿;在商丘公园,给朋友当恋爱灯泡,陪他们划船、坐过山车,后来朋友终于为爱情入赘到商丘去了。在焦作,所有的马路及公园里的树木都是黑漆漆的,告诉我这是一个煤炭城市,照亮了别人却弄脏了自己;只有温县的铁棍山药让我们觉得不虚此行。在三门峡,绕城而过的黄河壮观而又温柔,可惜在黄河湿地公园没见到天鹅,只捡到一根天鹅的羽毛。在安阳,殷墟古墓群与祭祀坑的白骨一样暴露天日,证明这个世上并没有高贵的白骨,妇好墓的器皿比白骨更加不朽,比青铜器更不朽的是甲骨上的文字;在火车站,比脸盆还大的烩面碗让人觉得陡增豪气,中午一个搬运工就着两根蒜苔喝完一瓶白酒,下午他一定也是豪气干云。在濮阳,仓颉墓告诉我这里躺着一位先贤圣人,酒席上的红烧鲤鱼又使我想起亘古的黄河,而夜市上的人群多于过江之鲫。在新乡,潞王坟是我唯一去过的旅游景点,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记住,如同北京十三陵中的什么陵一样什么也没有记住。
许多想去的地方都还没有去过,但已经记住了:周口太昊陵、老子故里,新郑黄帝故里,安阳岳王庙、红旗渠,焦作云台山,开封朱仙镇、清明上河园,商丘芒砀山,郑州杜甫故里、嵩阳书院、虎牢关,洛阳白马寺、老君山、黄河小浪底、牡丹园,济源黄河小浪底,三门峡函谷关、壶口瀑布,南阳内黄县衙、西峡恐龙遗迹园、桐柏山太白顶······
此外,更想正儿八经地再听一回豫剧、曲剧,看一回舞龙、舞狮,在一场农村露天流水席中吃上当地最具特色的美食——菜是自家种的、猪是自家养的、酒是自家酿的——无论是米酿的、高粱酿的、苞谷酿的还是红薯酿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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